凌晨四點三十分，一陣鞭炮劃破小區的寧靜，隨即鑼鈸與人聲沸騰起來。我從迷糊中清醒，仔細聽窗外某個靈魂脫離桎梏的過程，想象他的一生如潮水短漲短退，數十年彈指一揮就過去了。

一般這時刻，我會突然地豁達，有“死生為大，世事塵微”的感慨，自覺洗凈了人生絢爛，顯現素樸的底色。于是可以認真審視自己的來處，這些年做了什么，將來要去哪里。

從某種意義來講，“不知老之將至”是一個遺憾的事。明明自己過完了幾十年，還需要用某一日的白發，或某一回的疾病來提醒自己將老矣，這與工作干到年底還沒想好怎么總結，以及小學生玩兒了一天到晚上才想起沒做作業，并無本質區別。

人們之所以偶爾會意識到死生為大，凡事皆小，其實偏偏是因為在平時很容易被各種事蒙蔽雙眼。這和死亡太遠，生活太近有關，也和死是必然，而生活是偶然有關。生與死的罅隙中，我們有充足時空去布局，布局關于事業與感情、奴役與興趣、責任與理想的輕重緩急。偏偏在看似充足豐富的選擇與未來面前，多數人其實布局很差或者根本沒有布局——反正自己的人生，沒有誰來催辦和督察，急什么。

然而裁判就在一瞬間。突然意識到某一段感情即將隨風而去時、突然發現這些年都渾渾噩噩，忽略了家庭或理想、健康、興趣、故友時，布局失敗帶來的后果就呈現了。故而說，一切的后悔，都來自沒有想明白。

想不明白，就會被別人牽著走，如今泛濫成災的雞湯文和“俗話說”，會讓人覺得都對都有道理，于是左邊縷縷，右邊搞搞，自以為充實。誰不懂哲學與大道理呢？可是每個人的境遇是不同的，性格也不同，關于生活的看法和布局也不一樣。有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，卻沒有放之四海皆準的辦法，就是這個意思了。

人生猶如灘涂，瑣事是潮汐來去。潮來潮往制造多彩的表象，然而灘涂是不會改變的。有時情感洶洶涌來，或者生活蠻橫無理，人難免情不自禁，以一時浪濤當作一世情景。倘能盡量保持清醒和自省，從一生角度去看問題，才能有在退潮后面對生命本身的平靜。